讀源氏物語 02:帚木

(源氏香是一種香道的遊戲,參加者依序聞五爐香,如果認為其中有相同的香,就在頂部用橫線連接起來。從右到左,分別代表第一爐香到第五爐香。例如「帚木」這張圖,就表示五爐香完全不同。可能的圖形共有52種,各自被賦予了源氏物語的一個帖名。第一帖「桐壺」和最後一帖「夢浮橋」沒有對應的圖形。)

脫離第1帖「桐壺」打開的大格局,第2帖「帚木」就顯得輕鬆許多,講的幾乎完全是男女關係。這一帖大致上可以分為兩個部分:1) 一群男子談論理想的女性類型和自己的戀愛經歷 2) 光源氏和空蟬的關係。


在這一帖的前半,光源氏在宮中和頭中將(光源氏的大舅子)聊天,接著左馬頭和式部丞兩人也過來加入話題。一開始,頭中將說完美的女性難尋,有了優點就免不了有缺點。後來左馬頭補充說,出身地位的女子,如果儀態舉止沒達到該有的水準,就讓人看笑話,但如果她一切都恰到好處,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反而是家世中等的女子頗有可觀者,受人歡迎。接下來,大家分享自己的戀愛經歷(光源氏除外),他們的心得可以整理如下:1) 對於男人偷吃太囉嗦的女人固然很煩,但對男人的花心裝作完全不在乎的,最後也抓不住他的心。2) 男人(不檢討自己處處留情,卻)對風情萬種、迷倒眾生的女人敬而遠之。3) 女人愛賣弄學問,會讓男人自卑,還是安分一點,不要亂出風頭比較好。

支持女性自主的人,應該沒辦法忍受這一連串對女性的品頭論足吧。但也別忘了,這些文字是出自女性之手,而且當時聽這些故事的人都是貴族女性。所以我認為,這些現在看起來不合時宜的標準,顯現的卻是當時女性對自身行為舉止的期許,以及迎合男性的方法。(當然,她們的觀點也是社會制度形塑出來的,但我想強調的是這裡隱藏的女性視角。)她們聽這些故事的時候,應該會檢討自己的行為,同時也會想到身邊的某個人正好是被討厭的類型,而暗自讚嘆故事裡的男人真是罵得好吧。不過,平安時代的貴族男子討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這麼司空見慣,以致於女人要想辦法和男人的花心和平共處,這種時代還是留在過去比較好吧。

在這個部分,還有一個有趣的細節。式部丞提到自己以前愛賣弄漢學知識的女友時,說她有一次吃了大蒜當感冒藥,因為嘴巴很臭,要他下次再去拜訪。他氣自己白跑一趟,吟了一首提到大蒜的和歌,沒想到文學造詣高超的女子馬上就用大蒜入歌回敬他。聽了這個好笑的故事之後,大家都覺得渾身不對勁。看來,紫式部也沒有忘記為聽眾帶來娛樂效果呢!古代人都懂得輕鬆一下的道理,現代的戲劇偶爾搞笑、搞kuso又有何不可呢。


到了後半,故事圍繞著光源氏和空蟬的關係進行。如果用非常簡單的話交代過去,這一段故事就是:光源氏利用作客別人家裡之便,和人妻——空蟬發生關係。雖然讓他成功得手一次,但後來空蟬堅持避不見面,光源氏就作歌把她比喻為傳說中的帚木——這棵巨大的檜木,遠看像根矗立的大掃帚,走近之後卻會因為樹林濃密而遍尋不著。空蟬也用帚木入歌,卻說自己因為出身卑微,才像帚木一樣消失不見。

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到這樣的情節,其實我很驚訝:「這樣染指人妻也沒關係嗎!?」不過,對於平安時代的人而言,晚上闖進女人房裡求歡似乎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是有權勢地位的貴族,甚至可以搶別人老婆。如果對手是普通人,那麼空蟬的侍女大可直接抓色狼,但她看到源氏,竟然只能呆住裝沒事,可見身分地位還是很重要的。更令我意外的是,空蟬似乎也沒那麼討厭源氏,甚至有受寵若驚之感,只是因為身為人妻,而堅守自己身處中流的宿命。用現代人的角度來看,這裡呈現的道德觀實在很不可思議。

我還是想揣摩當時的女性觀點,對這樣的劇情作出評價。既然空蟬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感受到一絲浪漫的情懷,那就表示,故事的聽眾也會幻想某個高貴的男子一夜之間改變自己的命運吧。但作者也沒有放縱自己的幻想,她筆下的空蟬始終保持表面上的矜持。即使心中懷抱著對源氏的思念,也感嘆自己無緣躋身上流,她還是不願意踰越自己的身分(=和伊豫介結婚的事實)。相對於源氏的為所欲為,空蟬則展現出有原則、不踰矩的女性品格,這也讓源氏更加喜歡她。源氏認為空蟬符合之前提到的「中等女性」的理想標準,或許也顯示空蟬符合女性對自身的期許吧。我要再次強調,這一切都是以當時的社會制度和價值觀而言;在處處受限的社會狀態中,女性只能在細微的層面中展現理想的自我。在現代的社會裡,女性就不需要這麼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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