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館的重要藝術展「台北雙年展」已經進行到第六屆,但聲勢似乎有下滑的趨勢,這次展期已經過了一半,卻沒見到太多討論,難道真的是因為各種新聞事件轉移了人們的注意力嗎?雖然我想過這一點,但展覽本身呈現的面向或許也是原因之一:習慣從現有的制度、體系中尋找歸屬感的人們,還沒準備好接受這次展覽的前衛概念。
一進1A展室,就可以看見這次展覽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美麗世界」。它的形式顯然是模仿商業電影,片頭片尾清楚寫上製作群(雖然片尾很諷刺地寫著「版權沒有」[no rights reserved]),還配上許多著名電影中使用過的配樂,但畫面上卻只有各種引用的文字、簡單的抽象圖案和到處找來的圖片、名人照片、商標,做出各種色彩和樣式上的變化。難道只憑這些抽象的符號(商標和名人也是一種符號)就能達到娛樂效果嗎?但仔細想想,我們已經習慣以金錢、名望衡量事物的價值,各種產業也樂於把相關的符號帶進行銷手法中,如果去掉所有產品的包裝,剩下的幾乎就只有符號了。影片中不斷提醒我們,現在的世界是「one world」,是全球化的世界,是資本主義自由經濟大獲全勝的世界,概念似乎非常一致,但當中其實包含了專家的名言、廣告詞、電影台詞、甚至垃圾信內容 ──不同媒體背後隱藏的訊息竟如此相似!這些話到底是誰說的已經不重要,因為訊息已經凌駕於個人之上,說話的人只是媒介。如果我們習慣的「美麗世界」真的是由征服全世界的經濟體和依循公式重覆的訊息所構成,人是否還有個體性可言?而當整個世界朝著錯誤的方向行進時(過度開發、金錢掛帥、少數民族邊緣化……),又有誰能阻止?這個世界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美麗世界」作為展覽的代表作品可說當之無愧。雖然說這次雙年展刻意不給主題,但展出的作品比上一屆「限制級瑜伽」更專注在全球化的議題上,錄像作品的比例(尤其是記錄片)似乎也更高了。大部分的作品都不訴求感官上的美(雖然仍然有感官的成分,但只是作為媒介),而是突顯出某種社會問題讓觀眾思考;許多以社會行動為主體的作品更暗示觀眾有權利、也有義務改變這個價值觀扭曲的世界。那為什麼不乾脆把展覽命名為「全球化的反思」呢?或許是想擺脫單一觀點的窠臼吧。
以行動為主體的作品中,有一些針對台北所做的作品,例如訴求減緩全球暖化、鼓勵市民種植作物的「明天台北還是一個湖」,為新店溪違建居民發聲的「反擊計畫」,反政府干預的「台北淡水河無人島保留計畫」及「台北市齊東街舊屋拆牆計畫」等等,讓我們發現原來這些國際性的議題跟我們生活的地方也有關係。至於二樓特別規劃的「世界大一同」展區,內容聚焦在各國人民對國際經濟組織發起的抗議行動,卻沒有把反抗這類經濟組織的原因說得很清楚,也沒有說明台灣和這些國家的處境有何相似之處,我看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有點可惜。
這次展覽也有一些關於台灣的外國人/外國文化的作品,例如為外國腔的中文配上怪異字幕的「附身(聲)者」,記錄兩個外籍新娘個案的「麻油雞」,韓籍藝術家以有限的中文能力上街求職的行為藝術「職場」,拍攝台北市裡複製的巴黎鐵塔和自由女神而讓人搞不清楚所在之處的「隱形城市:台巴黎.約克」等。我們對外國人的腔調有什麼感覺?國籍是否會決定我們對一個外國人的觀感?如果外籍新娘、外籍勞工遇到困難,我們是否習慣冷漠看待?巴黎鐵塔和自由女神為何又讓人覺得神聖不可侵犯(彷彿吃檳榔的工友破壞了畫面)?雖然從居住的種族來看,台北的確是個國際化的城市,但整個社會對於外國人、外國文化的看法卻常常帶著符號化的成見,這是我們必須擺脫的。
除了嚴肅的議題以外,這次展覽也有些令人會心一笑的作品,例如男孩和女孩自然地唱著無意義歌曲的「哇」(似乎也是比較多觀眾喜歡的作品),用肥肚皮拍出類似beatbox效果的「彈撥肚皮」,玩具車隨著阿拉伯音樂跳動的「跳跳車肚皮舞」,兩個女人談論哪個政治人物比較帥、想跟誰上床的「服從的辯證#4」等等。前三件作品並不遵循現代的娛樂工業模式,而是以純粹、簡單的愉悅感來吸引觀眾,在氣氛有點沉重的展覽中,這些作品似乎顯示人性的純真永遠是令人身心舒暢的妙方。至於「服從的辯證#4」,不僅可視為藝術家以另一種標準倒轉權力的位置,也可以說是突顯娛樂工業中的重要符號:外貌與性吸引力。但這兩項真的是最重要的嗎?或者只是娛樂圈灌輸給大眾的錯誤訊息?
整體來說,這次的展覽顯示今日的世界是個過度符號化的世界,價值觀由少數主流人士/國家把持,而資本主義式的自由經濟更使得這種趨勢難以逆轉;有人渴望建立新的秩序,方式各有不同。這樣的訊息彷彿在質問觀眾:你要改變世界,還是保持沉默?但我總覺得,或許大部分的人都在這兩極之間擺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