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當天,醫師告訴我和我的家人兩種手術的方式,一種是在口腔裡動刀,另一種是直接從下巴的皮膚進入,兩種方式都可以達成安裝金屬固定器的目的。因為無從得知從口內進入要耗費的時間,又擔心風險較高、傷口難以照顧容易感染,所以我父母選擇後者。我的選擇也一樣,但我想的是,反正本來下巴就沒多好看(怨念真的很重),這次又不是要矯正,何必多受罪,多個傷疤有什麼了不起?總之就是這麼決定了。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醫師八點來,快十一點才通知動手術),等著等著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下來,這竟然是我受傷以來第一次掉眼淚!我父母只叫我別太緊張,不知道我心裡有很多複雜的想法:
「辦公室出動了好多人,可是我整整一個月不能上班,真不好意思!」
「這手術貴不貴?我還沒問過價錢!」
「以後還是得去看個牙科吧!」
「接下來得固定牙齒,只能吃流質食物,天啊!」
但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我只是很安靜地流眼淚、擦眼淚,我想,既然這畫面看起來不錯,就不用掀自己底牌破壞氣氛了吧?
早上十點,學長和昨天的女職員又來看我,在病房裡空等了快一個小時,才有人通知我接受手術。這時候點滴已經接在我手臂的軟針上,我就帶著點滴架一路走到手術室。其他人一路跟上來,但最後進入手術室前的緩衝區時,因為只容許一名家屬進入,所以除了我爸爸之外,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當然我也可以自己進去,但因為醫師早上說明過一次以後,只說要我們考慮看看要選哪一種手術方式,就再也沒有人來聽取我們的意見了,就這樣動手術恐怕會任人宰割。最後還是我爸爸主動提起這件事,才有人記下來。在緩衝區等待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要上屠宰場,雖然這裡的硬體設備已經儘量做到給人溫馨的感受,但在軟體(業務執行)方面卻顯得不夠周到,上面提到的事情就是一個例子。等到我自己進了手術室,還真有點開了眼界,電視上那種被各式器材和大大的手術燈包圍的手術台,我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但自己躺上去卻猛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只穿一件病袍太冷還是真的有點害怕。手術採用全身麻醉,我從呼吸罩裡吸了大概不到十口氣,就不省人事了,現在回想起來還蠻令我感動的。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據說已經三點多了。雖然說是醒了,但還是跟平常早上醒來不太一樣,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也就是恢復室),上下兩排牙齒全都被固定起來,麻醉的藥效也還沒退,頭昏昏沉沉的……被迷姦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
被推回病房之後,發現學長和女職員不在,大概是還有事要做,先回去了。我父母等了好幾個小時,雖然看到我下巴腫到不行,但至少沒事,就回台中去了,留下讀護理的妹妹照顧我。可能有人認為只能吃流質食物是最痛苦的事,但我住院的時候最討厭的其實是打點滴。因為有根軟針在右手臂裡,所以我根本不敢亂動(雖然一般的動作應該不成問題),更別提拿住院時準備的日記本來寫了。帶著點滴也不方便行動,所以我索性整天躺在床上,用左手翻翻我妹買的報紙、雜誌打發時間。到了手術後第三天,雖然不再隨時打葡萄糖點滴,我也不必一直被管子纏著,但手上的軟針還是留著,因為要照三餐打抗生素和消炎藥。點滴停久了難免造成軟針阻塞,所以每次打抗生素之前,護士都要用針筒將生理食鹽水注入沖洗。不知道是不是我特別敏感,每次這一沖都讓我痛不欲生、表情扭曲。護士X大概看到膩了,有一次脫口而出「你是男生耶!」,我聽了怒火攻心,說:「這跟男生女生有什麼關係!?」沒想到她還聽得懂我透過牙齒固定器說的話,馬上回我「有!」,氣得我忍不住叫她快點走開。另一位護士Y就比較親切一點,會儘量降低沖洗的力道,還請我妹幫忙分散注意力。可惜她似乎是個菜鳥,會把針筒、點滴的蓋子忘在床上,我和妹妹都忍不住捏把冷汗。說到護士,雖然我妹妹一直提醒他們把藥搗碎後再送過來(藥片根本塞不進嘴裡),但他們似乎永遠都不記得這件事,讓人覺得他們是不是忙過頭了,沒辦法好好照顧每個病人的需求。雖然如此,填寫離院的問卷時,我還是很勉強地在每個項目都打上「滿意」,反正該反應的應該都有人反應了,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住院本身也絕對不像住旅館那麼輕鬆,除非肯花錢住單人病房(這還不是想住就有的),不然就得習慣鄰床病人的干擾。一開始我住在健保四人病房,剛好是靠窗的位子,可以鳥瞰光復路,窗台還可兼作置物處,說真的是沒什麼好挑剔了,剛搬進去的時候還想「如果現在是旅行就好了!」但鄰床的人半夜會打呼,甚至呻吟個不停,我因為受傷開刀精神不濟,還可以稍微抵擋,但陪著我的妹妹就真的睡不好了。因此我們興起換兩人房的念頭,開完刀的隔天也真的住進去了,沒想到完全是錯誤的選擇。這回住在旁邊的老人因為長年抽菸,晚上總會因為呼吸不順暢而打呼。這也就算了,他白天總是有不少家眷、親友在側,雖然我並不討厭客家話,但聽到隔壁總是講話講個不停,心情也好不起來。搬進雙人房以後,我們也損失了窗邊的景觀和置物空間,總之最後白花了三千多元。令我意外的是,原來客家族群也有死忠的民視支持者。一開始電視收訊不佳,只能看到中視和公視,他就說那是有人故意設定只能看到國民黨的電視台……後來有人調整了收訊盒的位置,他才如願看到民視,但還沒播到最想看的「娘家」他就睡著了。
我們本來的計劃是等到拆線再出院,省得多跑一趟,但我實在受不了帶著軟針走來走去,再加上隔壁床的疲勞轟炸,再住下去恐怕只是浪費錢。醫師也說我早就可以出院了,所以我們在住院的第五天早上辦了出院。我爸媽這次開車來,方便把東西運回家,也帶了他們想像得到的大量現金和金融卡來結帳,最後我們才知道手術本身只花五千多元(住兩人房多花的三千多元真是浪費啊!)。知道自己沒給他們造成太大的經濟負擔,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後來我們把診斷證明書交給管理幹部,又去宿舍拿了幾件衣服,就一路開回家,準備迎接我在家休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