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宴」這一帖,描寫了在宮中舉行的櫻花宴,還有一個月後在右大臣(弘徽殿女御的父親)家中舉行的藤花宴,展現出平安貴族把握自然時節吟詩、作樂、舞蹈的風雅情趣。這時候出現的新角色「朧月夜」,雖然美豔的形象令源氏念念不忘,但她是右大臣的女兒,而且即將進入新任皇帝的後宮,對於政治地位如日中天的源氏而言,實在是最禁忌、最危險、最不可碰觸的對象。
在宮中舉行的櫻花宴是一大盛事,在宴會中作詩本來算是助興,但在大臣們齊聚一堂的場合,氣氛反而像比賽一樣緊張。依照慣例,源氏還是一樣才藝出眾,作詩、舞蹈都令人讚嘆。和上一帖「紅葉賀」類似,頭中將和源氏一樣作了詩、跳了舞,也自然成為比較的對象。不過,這次頭中將並沒有被比下去,可以說表現得平分秋色。如果說源氏是天才,那頭中將就是蔡依林自稱的那種「地才」吧?就算條件不像源氏那麼優異,但事先勤加練習,還是可以達到不錯的舞蹈水準。
除了源氏和頭中將的對照關係以外,皇帝左右的座位也透露出宮廷政治的權力平衡。雖然皇帝身旁坐著即將繼承帝位的太子(皇帝和弘徽殿女御所生的兒子),但另一邊坐的卻不是準皇太后——弘徽殿女御,而是皇帝偏愛的藤壺。上一帖曾經提到,雖然新皇子(藤壺的兒子,實際上也是源氏的兒子)無法繼位,但為了鞏固他在宮中的地位,所以先把藤壺升為中宮(實質上相當於皇后)。當時弘徽殿女御已經頗有微詞,現在看到兒子即將登基,自己卻沒辦法坐大位,更是恨得牙癢癢的。不過,像她這種為了權力慾而排斥異己的人,如果一切都稱了她的意,應該很危險吧!皇帝雖然愛昏了頭,連藤壺的小孩是跟別人生的都沒發現,但在維持宮中權力平衡方面,他的頭腦還是很清楚的。
櫻花宴結束之後,源氏留宿在宮中。雖然源氏時時思慕的藤壺已經戒慎恐懼,不給任何機會,但不甘寂寞的源氏,總是可以找到其他獵豔對象來替代。在深夜時分,弘徽殿出現了一位氣質出眾的不知名美女,吟著大江千里所作的和歌「朧月夜兮不可擬」(朧月夜に似るものぞなき:沒有什麼能夠比擬〔春夜非明也非暗的〕朧月夜),所以讀者們就稱呼她為「朧月夜」。這一天是陰曆的二十幾日,所以她吟詠月夜的時間,應該是午夜之後下弦月升起的時分。或許這也隱喻著她和源氏的關係,只能在深夜裡偷偷摸摸地進行吧?
就像在第2帖「帚木」對待空蟬的方式一樣,源氏也把這位朧月夜抱進房間(雖然作者有強調是「輕輕地抱起來」)。雖然月下相會應該是一件浪漫的事,但從現代的眼光來看,朧月夜的態度似乎有點奇怪。如果把源氏換成別人,恐怕有很多人會說他是強暴犯吧(尤其「你喊叫也沒用」這句話,簡直就是強暴犯典型台詞)?但朧月夜發現對方是源氏之後,竟然就順從他的意思了。這恐怕只能說是古今道德觀差異造成的隔閡感了。以下引用整段文字,請大家自己判斷吧。
她用顫抖的聲音叫喊:「來人哪。」但是,源氏之君十分篤定地告訴她:「我在此地是通行無阻的,所以你喊叫也沒用。還是安靜些的好。」女的仔細聽這聲音,才知對方原來便是源氏之君,於是也就略微安心了。她雖然有些不甘,卻不願教這一位把自己看成頑強不解風情的女人。源氏之君則仍然陶醉著,不願就此放過眼前這個人。女的像是嬌柔順服的樣子,看來並不至於如何抗拒的吧?春宵苦短,意亂情迷。女方更是心事重重。
女方為什麼心事重重呢?後面提到,她即將進入新任皇帝的後宮。如果被發現和其他人發生關係,對於自己的名譽和地位一定會造成很嚴重的損害。不過,和空蟬一樣,她的婚姻同樣是已成定局的安排。雖然源氏是以侵犯者的姿態出現,但也可以說,他為這兩位女性角色開啟了改變既定命運的可能路徑,或許也因此而具有值得苦惱的吸引力。空蟬選擇守住婦道的界線,那麼朧月夜又將如何選擇呢?
或許是有意保持界線吧,朧月夜並沒有對源氏透露自己的姓名,只是和源氏交換了扇子當作信物。源氏也不知道她確切的身分,只知道應該是弘徽殿女御的其中一位姊妹。雖然源氏想要知道對方的身分,但弘徽殿女御一向把他視為眼中釘,稍微張揚就有可能惹來麻煩,所以綁手綁腳的,一直沒辦法打聽清楚。
在櫻花宴的一個月之後,右大臣家裡舉行藤花宴,邀請許多公卿親王到場。雖然源氏和右大臣家不算是友好的關係,但他畢竟當上了宰相的位子,而且在各種場合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所以他也受邀參加。源氏或許有戒心吧,一開始並沒有赴約,右大臣只好派兒子出面迎接。即使如此,源氏也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先向皇上報備才前往。他到了天快黑的時候才姍姍來遲,而且是便裝出席,但即使如此還是受到眾人簇擁,可見他完全有憑聲勢地位耍大牌的本錢。
不過,再怎麼說,右大臣家都算是敵營,凡事還是小心謹慎點的好。源氏卻好像忘了這一點,一心只想利用這個機會找出朧月夜之君。他裝作酒醉,進了右大臣家小姐們起居的寢殿,說想要休息。源氏唱起了歌謠,但刻意把歌詞改成「失『扇』深悔恨云云」(原歌詞是失「帶」〔おび〕而不是失「扇」〔おおぎ〕)。不明究理的人當然聽得莫名其妙,大概以為他是醉了吧?但朧月夜聽出源氏想和自己再見一面的心意,大概又想到自己即將入宮,所以心煩意亂,在几帳後面頻頻嘆息。沒想到源氏把這嘆息聲當成線索,直接把手伸進几帳,吟了一首和歌作為試探:「月朦朧兮途茫茫,光隱山后失倩影,何時重現兮常彷徉」。如果女方想要保全自己的名譽,那麼她應該打死不認才對,但她不僅回了一首歌給源氏,歌中還頗有埋怨對方沒積極尋找自己的意思:「月暫隱兮遠山后,澄輝雖蝕有見時,輒謂迷途兮曾尋否」。
在女方即將入宮之際,兩人的重逢雖然是個驚喜,卻也是賭上他們身分地位的危險開端。這一帖的故事情節,就在這裡突然中斷了,擺明是要吊讀者的胃口。這段不可告人的戀情究竟會如何發展,又將導致怎樣的後果呢?光是用想像的,就讓人覺得十分緊張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