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d castle

最近有一則新聞說,美國兩名無聊男子破壞了一座募款用的沙雕城堡。

在一輛從台中開往新竹的客運車上,我忽然想起這件事情。這真是一件極為無聊的事情。當然募款是有意義的事,但破壞一座沙雕卻不需要任何訴求,就只是破壞而已。破壞有什麼樂趣呢?我想到的是飆車、糾眾鬧事的青少年。「與社會體制對抗」這種遠大的目標,他們是不怎麼關心的,破壞行為帶來的莫名快感比較像是上癮那種不需要理由的事情。

雖然我過於邏輯化的頭腦無法理解破壞狂的心理,但我也不急著貶低破壞的力量。我反而覺得破壞和創造一樣重要。如果任何創造物都無法破壞,沙灘上難道不會永遠站滿沙雕嗎,世界難道不會變得太擁擠嗎(雖然已經很擁擠了)。大自然的破壞力創造了平靜的沙灘海岸。這堆沙在藝術家的意識中成形,但它們總有一天會覺得累,想要回到原來無形體無意識的狀態,就在海風或海浪中崩塌。這樣大家又能平靜地躺在一起了。

或許你已經看出來了,我是用沙雕來比喻人的生命。這種沙雕般的生命令人感到特別脆弱,應該會有人不認同吧。但這個意象很符合我最近的精神狀態,隨時都想倒下來,因為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無法對這個社會負責,也沒辦法給自己一個交代。但我還是小心地保護自己的生命,因為我的時候顯然還沒到。我一直很服從天命。

不過,生命的脆弱彷彿就是它美麗的原因。因為死亡隨時都有可能來臨,才需要更用心面對活著的每一天。蝴蝶、蜻蜓這種生命短暫又容易成為獵物的生物當然不用說,人又何嘗不是如此?沒有人敢說自己的死期是什麼時候。不過,在現代社會裡,一切看起來都很安全,結果生命反而在各種妄想中消磨殆盡。只有在危險逼近或人生走到盡頭的時候,人才驚醒,才開始了解生命的價值。

這樣看來,脆弱其實不是件壞事。但我沉溺在脆弱的感覺裡,不肯站起來,想放棄。之前寫看展心得的時候,提到知道遊戲怎麼玩之後,還要不要玩的問題。如果我覺得一切的努力終究徒勞無功,或者不喜歡當中痛苦的感覺,我總是選擇不玩。我或許可以自稱「不玩主義者」。這種人生觀感覺像是根本不想被生下來。我放棄了許多可能性,習慣停留在同一個地方,當我真的改變的時候,通常是被逼的,不改不行。我還是沒辦法拋開那個名為「自我」的殼。但眼看驚濤駭浪即將來臨,我必須殺出一條血路。

車子進入了市區。我正在用手機聽廣播,就把頻道轉到新竹當地的電台。是李心潔的「愛像大海」。我很喜歡這首歌的編曲,逼逼剝剝的電子聲響隨著拍手的節奏一波波襲來,像泡沫一樣不斷浮升又破裂。「我愛你/到底你是誰/讓愛像大海深深藍藍的」。我喜歡這種好像被一種廣大的什麼包圍著、守護著、深愛著的感覺。我一直想從大自然中找回那種信賴感。然後,在四周高大建築物的遮蔽下,耳機裡傳來一陣陣白色噪音。這種混音效果頗為自然,像是噪音藝術家拿音樂當背景來欣賞噪音一樣。董啟章把這種聲音形容成電波的海浪聲。我覺得像是一陣陣風沙襲來,模糊了眼前的風景。終於,耳機裡只剩下噪音的聲響,只剩下風沙,或者是海浪,還有我,獨自站在平坦的沙灘上。

2015.11.13回顧:
從這篇看起來,當時的狀態應該蠻糟糕的,就是覺得活著很累,但是心裡又知道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隨便死掉的。或許意識到自己總有一天會死這件事,才能把握當下,讓自己的生命有意義吧。我後來才知道的「memento mori」這句格言,應該可以說明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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