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源氏物語 13:明石

上一帖「須磨」提到,源氏受到超自然力量(忽然來襲的暴風雨)威脅。到了這一帖,暴風雨仍然持續,房子還被落雷擊中。須磨這個地方是待不下去了,但源氏很快就獲得了意外的援助,前往明石(離須磨不遠的另一個海濱村莊),借住在前播磨守(就是在「須磨」提到的那位地方官)的住處。在那裡,他和前播磨守的女兒——明石之君發展關係,讓她懷了身孕,接著又獲得朝廷赦免而返回京城,可說是一段開運之旅。運勢的180度轉變,終究和超自然的力量脫不了關係。

在須磨受到暴風雨侵襲的同時,京都方面也不平靜,不但狂風暴雨,還下起冰雹。京都的人們認為這是上天的警誡,所以舉辦法會除災。這些不尋常的現象,可以說是為之後超自然力量的介入鋪陳,增加其可信度。這裡說的「超自然力量」,就是源氏已故的父親——桐壺院。他在源氏的夢中現身,說:「快快順著住吉之神的領導出航,離開此濱海之地吧。」之後果然出現了一艘船,原來是前播磨守夢見了「形狀奇異之人」,要他準備船隻前往須磨。雖然是暴風雨的天氣,但船隻往返途中都是一路平靜,這應該可以歸功於航海之神——住吉之神的力量吧(前播磨守經常向住吉之神祈禱,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

在源氏的夢裡,桐壺院說自己「還得到皇宮裡去辦一樁事」,結果現任皇帝(朱雀帝)也夢到了桐壺院,只是被他狠狠地瞪著而已,就得了眼病,怎麼治也治不好。皇太后的父親也在這陣子過世,使她因為煩惱而身體衰弱。由於朱雀帝的身體狀況不佳,隨時需要東宮(實際上由源氏和藤壺所生的兒子)接班,終於讓朱雀帝顧不得皇太后的反對,把他唯一的監護人源氏召回京都,並且赦免他所犯的過錯。雖然並沒有直接證據顯示這一切都和桐壺院的亡靈有關,但種種巧合湊在一起,自然讓人寧可信其有了。總之,因為桐壺帝亡靈的種種安排,讓源氏能夠化險為夷,恢復以往的地位。雖然源氏看起來實在無比幸運,但我卻覺得,這反而突顯出他經常受到外在力量擺佈,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境況。這一退一進,都由不得他選擇,我想這就是「無常」的展現吧。


當然,不管有什麼正當的理由,都無法否認源氏就是在搞外遇。雖然當時的男性出軌不算什麼大事,但作者自己應該也意識到這樣有損源氏的形象,所以一開始刻意把他寫得清心寡慾:「自己既然身處逆境,目前除了勤加修行以外,恐不宜多所思想;而萬一京城裡的人兒獲悉自己有了外遇,也必定會埋怨自己藉機負情吧,如此豈非太對不起她嗎?」後來聽到前播磨守有意把女兒許配給他,才顯露出「愛呷假細字」(想吃又裝客氣)的本性,來了一段頗為曲折的託詞:

自從離開京城後,我深覺得世事無常,百無聊賴,除了事佛以外,日日無事可做,人也變得消沉起來。也曾聽人談起您這位千金,不過,總覺得我這種流浪漢,又有誰肯相理呢?所以也就沒精打采的,這麼說來,您是有意撮合千金和我嘍?這真是足堪安慰獨宿的寂寞啦。

對於明石之君,源氏一開始顯得興致不高,雖然也可以說他是顧慮到紫夫人的感受(其中的確也有這樣的敘述),但內容也提到,明石之君始終認為雙方地位不相稱,覺得源氏應該只是玩玩而已,對這段感情並不樂觀,所以顯得並不熱情。源氏看她反應不熱烈,也不敢輕舉妄動,結果兩個人一直保持距離,玩著互相想念卻不輕易透露情意的心理遊戲。這顯示明石之君不是個隨便的女人,不會輕易被愛情沖昏頭,更不會想要高攀別人。但在現代人的眼光看來,這樣的描寫應該扣了源氏很多分數吧!他雖然顧慮到妻子,卻又三心兩意,要搞外遇也不乾脆,看對方沒反應就退縮了。與其說他深思熟慮,不如說他畏畏縮縮還比較貼切。


和現在言情小說、偶像劇「愛上總裁」的模式不同,雖然同樣是地位懸殊的身分設定,但明石之君一開始就對源氏有好感(偶像劇的情況,一開始總是互相討厭居多),只是不斷悲嘆兩人差距太大,如此一來更顯現出她的癡情。在源氏獲得朝廷赦免,決定回到京都之後,懷了身孕的明石之君也是這樣想的:

她試圖要抑制愛慕之情,唉,可是悲傷的根本原因乃在於雙方的身分懸殊,這是沒有辦法的呀。她不能責怪源氏之君棄己而去,但是偏又片刻難忘情郎的面貌,如今,只好浸淫淚水之中了。

雖然原本的目標讀者不是男性,但對男性而言,這種敏感纖細、一往情深的女性形象,應該很令人心動吧。對於女性而言,這或許也是一個只要安份守己、培養美德,就算不強求也能麻雀變鳳凰的成功案例。源氏似乎偏愛地位低的女性,雖然實際上可能性比較低,但這種描寫或許就像今日的言情小說一樣,能夠帶給眾多女性一個被寵愛的夢想吧。


紫夫人雖然沒什麼戲份,但她也示範了當時的「好太太」應該如何對付外遇的男人。源氏在明石搞外遇之後,竟然寫信向紫夫人坦白,對照以前總是偷偷摸摸的幽會,這突然的轉性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或許作者是想讓讀者感覺源氏變得成熟了吧!?雖然沒什麼說服力(笑)。相較之下,紫夫人的反應所呈現出來的修養,反而更加明顯。她的回信並沒有透露出憤怒,甚至有一絲欣慰,但她所寫的和歌仍然淡淡地指責源氏的變心。當然,在那個時代裡,她根本不能生氣,更別說離婚了,這樣婉轉又有禮貌地表現自己的憤怒,對於源氏而言已經是最大的教訓了,他還嚇得有一陣子不敢幽會呢!

回到京都之後,源氏好死不死竟然又提起外遇的事,紫夫人仍然是含蓄地責備他。不過,源氏還是掛念著明石夫人,將來兩位夫人免不了要面對彼此,到時候紫夫人應該如何自處、如何調適,又是一個令人期待的看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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