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源氏物語 12:須磨

人生一路順風的源氏,在這一帖終於遇上前所未有的逆境。雖然沒有說得很清楚,但他似乎承受著一股無法抵抗的壓力,匆忙離開京都,前往須磨海邊的領地,無聊地度過自我流放的日子。但對於沒受過什麼挫折的源氏而言,這也是一個成長的機會。

關於源氏離開京都的原因,其實是有點耐人尋味的。雖然根據作者的敘述,一切都是因為跟朧月夜偷情被抓包的緣故,但文中又有這麼一段,說那其實不是太嚴重的事情:

究竟她是右大臣的愛女,所以為父的極力請願於太后;而皇上也認為她既然不是正式的女御或后妃,只不過是朝廷女官之一罷了,故而未予深究。這次事變,其實只因為對方是皇太后素所痛恨的光源氏,所以才會如此小題大作。

既然不是什麼大罪,怎麼會淪落到要自己離開呢?除了皇太后呼風喚雨,連她爸爸(右大臣)都要跟她「請願」以外,應該還有其他的條件吧。在離開京都前,源氏換衣服準備見客人的時候,自言自語道「如今已是沒有官位的人了」,顯示他已經因故丟官(雖然不清楚確切的原因是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主張要遷逐他(源氏見退休的左大臣時提到的)。對於已經失去權力的源氏而言,不管是什麼理由,萬一真的被下令放逐的話,他不但無法抵抗,而且日後也很難復出政壇。或許是因為這樣,他才定下停損點,在無法預測的處罰發生之前,主動離開京都。雖然終究是離開了政壇,但至少表現出負責的態度,也預防了名譽進一步受損的可能性。

少了源氏的朝廷,仍然由皇太后主導。在源氏前往須磨之前,因為顧忌皇太后的責難,已經沒什麼人敢去拜訪他;源氏離開後,就連跟他通信都會遭到皇太后的批評,結果只有剛升上宰相的頭中將不甘寂寞,前往須磨和他見面。在人人只求自保的情況下,他還不顧一切去見源氏,可見這份友情有多深厚了——即使他樣樣都比不過源氏,總是差那麼一點,永遠都是源氏的陪襯。


或許是因為故事進入了新的階段,雖然沒有什麼豔遇可談,但倒是把源氏目前的女性交際關係回顧了一番。在離開京都前,源氏拜訪了花散里和藤壺,免不了又提到花散里住處淒涼的情況、藤壺對於東宮(其實是和源氏生的孩子)地位的擔憂等等。在須磨的期間,源氏持續和女性角色們通信,其中也包括了六條夫人和朧月夜,所以也提到了他和六條夫人一度冷卻的關係、和朧月夜被世人訕笑的戀情。雖然關係方面沒有什麼新進展,但也算是幫助讀者再次確認了目前為止的情況。

不過,在這麼多的女性關係中,最重要的人物仍然是源氏的正妻紫夫人。丈夫即將遠行,而且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到身邊,身為妻子自然十分悲傷,但她的悲傷還有其他理由。這一帖提到,她是私生女,父女關係原本就不太親密,再加上最近的政治紛擾,爸爸怕惹上麻煩,就更冷淡疏遠了。爸爸的元配更是逮住這個機會,背地裡嘲笑紫夫人帶衰。紫夫人的生母早在她小時候就過世,如今又沒有家人可依靠,源氏自然成為她唯一的寄託了。所以,即使源氏已經成為她的丈夫,但她多少還是需要源氏充當替代父親的人物吧。

紫夫人其實很想陪源氏一起前往須磨,不管有多辛苦都不怕。但源氏卻找了很多理由不讓她陪,像是不想讓她受苦、看在別人眼裡觀感不好、會讓自己忘了反省而無法自我提升等等。雖然作者說得他好像很為女方著想一樣,但說太多次反而顯得不自然,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排除和紫夫人共同生活的可能性呢?我能想到的解釋,就是為接下來即將登場的明石之君鋪路。在「若紫」這一帖曾經提到,明石(在須磨附近)有一位前任地方官的女兒,有許多地位還不錯的人提親,但她爸爸都看不上眼。這個故事的分支埋了很久,終於在這一帖重新浮現了。這個頑固的爸爸,聽說源氏政治失意,躲到須磨的海邊,就覺得是個大好機會,要讓女兒高攀。雖然還不知道他要怎麼達成計畫,但如果紫夫人在身邊,肯定會很礙手礙腳吧!

關於這位明石之君的描述,好像脫離不了海洋。明石和須磨一樣位於海濱,這位明石之君又覺得如果找不到好的對象,不如去跳海(在「若紫」則是提到,爸爸寧願讓她跳海也不讓她隨便嫁人);她的爸爸還要她每年參拜住吉大社。因為地形變化,大阪的住吉大社現在離海岸有一段距離,但當時就在海邊,而神社祭祀的正是航海之神。明石之君的故事,或許會因此染上一點神話色彩也說不定。


除了紫夫人以外,朧月夜的感情狀態也是這一帖的亮點。雖然她和源氏的情事已經廣為人知,再愛下去只會讓雙方受傷更重,但他們還是冒險暗中通信,互表相思之苦。至於皇上,雖然明知朧月夜心裡還是愛著源氏,卻繼續讓她陪在身邊,又當面抱怨她心裡想著別人……這有點自虐吧!下面摘錄皇上的一些自虐語錄:

逢著遊宴之際,皇上也會忍不住慨嘆道:「此地少了那個人,真箇美中不足。連我都會這麼想,更不知有多少人有此同感哩。」

「如果我一旦而死去,你可會思念我?恐怕那時候你心中的悲傷還不及前時跟那個人生離的深刻哩。……」皇上幽幽地說,害尚侍之君(朧月夜)也禁不住眼淚奪眶而下。「瞧,你竟哭起來了。誰知道眼淚是為了什麼人而落的呢?」

皇上對於源氏,其實抱持著矛盾的情感。他們雖然同父異母,但仍然有手足之情,而且皇上也很欣賞源氏的才華。但另一方面,雖然皇上的容貌、才能也是高人一等,卻總是比不上源氏,也因此沒有獲得太多關注。如今他在情場上又輸給源氏一次,就算用自己的權利地位把朧月夜留在身邊,卻留不住她的心,肯定會覺得很灰心吧。但即使如此,皇上對於源氏似乎一點憎恨也沒有,這和皇太后對源氏的深惡痛絕形成強烈對比,也顯示他的心胸有多麼寬大。

朧月夜雖然在事件中失去名譽,但這兩位不可多得的對象仍然繼續追求她,看來她的容貌與氣質一定有過人之處。看在其他女人眼裡,她的左右為難可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吧!但這樣被愛的福氣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嗎?她的態度會不會因為現實情況的壓力而有所變化呢?這兩個問題應該是未來值得注意的重點。


在須磨的日子雖然平淡無聊,但也算是安穩。不過,在這一帖的最後,源氏一行人在海邊作法消災,卻遇上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晚上還夢見海龍王要召他進宮。原本平穩的生活,受到了超自然力量的威脅,這應該也是為了故事情節的轉折鋪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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