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源氏物語 05:若紫

到了這一帖,源氏重要的伴侶紫夫人(紫の上)首次現身,這時候她還只是個小女孩而已(所以稱為「若紫」,也就是「年輕的紫夫人」)。源氏因為生重病,到山上找高僧進行祛病儀式,偶然發現附近的寺院裡有女孩子,身旁還有乳母和女尼(後來知道是她的外祖母,也是住持的妹妹)陪伴。雖然對方是個小孩,但源氏竟然對她一見鍾情,甚至開始盤算起他的「美少女養成計畫」了。看到源氏的守備範圍這麼廣,不免讓人驚訝他的胃口太好,但若紫這個角色的設定,有異於其他角色的特殊之處。她和源氏的繼母藤壺(同時也是源氏不能說的祕戀對象,畢竟她是皇帝的愛妃)有血緣關係,長相也有些相似,幼時喪母的經歷也和源氏相同。在各方面都切中源氏母親情結的若紫,能否真的因此成為他的soul mate呢?

首先,我注意到的是人物的名稱。雖然「紫」這個名字只是因為源氏作了一首用紫草比喻她和藤壺血緣關係的歌,而被後人加上的,但我認為這個顏色上的關聯其實從桐壺就開始了。源氏的生母「桐壺」和繼母「藤壺」,兩人的名稱都取自同名的植物,而桐樹(中文名稱是「泡桐」,不是指油桐)的花和藤花都是紫色的,剛好兩個人湊巧也長得很像。而若紫的神韻又和藤壺相近,譬喻上同樣也有紫色的連結。一部小說裡連續出現三個長得很像的人,恐怕是不太尋常的現象。因為有這一連串的關係,所以若紫其實同時背負著源氏對母親桐壺的懷念,以及他對初戀情人藤壺永遠的思慕。但也因為這樣,若紫難免有淪為替代品之嫌(源氏一直覺得既然無法親近藤壺,那就從若紫下手也好),讓我不禁懷疑源氏能否對她專情。


源氏第一眼看到稚氣未脫的若紫,就打算扶養她(雖然是為了滿足私慾……)。他不斷遭到拒絕,卻也更加鍥而不捨,這一波三折的攻防過程也成為這一帖的主軸。若紫是兵部卿宮(藤壺的哥哥)的私生女,她的母親因為元配的壓力而遭到疏遠,結果鬱悶而死。因為擔心失去母親的若紫在爸爸家裡受到元配的小孩欺負,外祖母和乳母就共同把她扶養長大。外祖母知道自己身體虛弱,可能來日不多,心裡應該也希望若紫能有個好的歸宿,但她從來沒有同意源氏的要求,有兩個主要原因:1) 若紫年紀太小 2) 擔心源氏只是一時興起,不是能夠託付終生的人。看來女方的家人也明白源氏不是單純想扶養小孩,而是把她當成女伴,才會擔心他用情不專,也覺得把幼女許配給他不成體統吧。外祖母過世之後,乳母的態度還是沒有改變。

至於源氏這邊呢?雖然他一直對若紫懷抱著跟藤壺一樣的戀慕之情,但口頭上還是一再強調他們彼此命運相同(幼年喪母,後來外祖母也跟著過世;母親是側室),這樣不可自拔地想和若紫在一起絕對是特別的因緣使然等等。只是不管他怎麼登門造訪,外加寫信表達真愛,就是得不到同意。最後,他聽說若紫的爸爸要把她接回家,一想到以後可能再也沒機會見面,只好來個先發制人,硬是搶先一步把她帶走了。雖然實在很魯莽,但他想的是,如果等爸爸帶她回家,自己才去接她,會被人說是誘拐少女,所以先偷偷帶她走,不要讓消息走漏就好了。(這不叫誘拐少女,什麼才叫誘拐少女?)源氏雖然舉止頗有教養,但在戀愛方面,遇上熱愛的對象,很容易就做出違反禮教的衝動行為,這一點在前面的篇章已經見識過幾次了。現在看起來,他的行為大概會被歸類為色狼,但也可以說其中帶有掙脫禮節規範的成分,或許也因此能讓聽眾感受到些許興奮也說不定(當然也不能忽略人長得帥有美化的效果)。

至於若紫自己的態度呢?雖然她年紀還小,不懂得談情說愛,但她對源氏的第一印象顯然是不錯的,自從見到他之後,「無論繪畫玩偶,都不忘繪製一個偶像,說『這就是源氏之君』,給他穿上美麗美裳,當寶貝藏著」。不過,畢竟年齡相差太多,所以她似乎不是把源氏當成理想情人,而是當成爸爸般的人物,說「他比我父親更出色呢」,有人開玩笑問她要不要當源氏的小孩,她也點頭說好。之後不管是源氏到她家裡硬要陪她睡,還是把她帶回自己房子裡玩遊戲、教她寫字,兩人都還沒有情侶般親熱的舉動。這麼一來,對於源氏而言,她除了母親、情人的形象以外,還扮演了女兒的角色,實在很令人錯亂啊。幸好若紫現在只覺得他是善待自己的新爸爸,源氏也暫時沒打算和她更進一步,兩人還算是一對沒有心機的玩伴,但將來等若紫長大了,恐怕難免因為情感的糾結而產生麻煩吧。


除了和若紫的相遇以外,這一帖還有另一個重要事件,就是源氏趁藤壺返鄉休養的期間,和她幽會了一次,沒想到竟然一試中獎,皇上卻不知道藤壺肚子裡是別人的種,只是對於新皇子即將出生感到興奮不已。這部分的描寫相當含蓄:「片刻的歡樂,有如置身夢境,痛苦則恆與愛情相隨……她本已決心從此斬斷情絲,只把它埋藏心底,做為永生的回憶……如今又發生了這等事情,教她自責自怨,悲痛難言」。看到後面,才終於搞懂那天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向老覺得身子挺不舒服,自己仔細推算之下,倒是有所意會之處。思前慮後,憂心如焚……到了懷孕三個月,怎麼樣也瞞不了別人了。」能夠不談到任何細節,卻讓人產生無限遐想,這也是作者功力高深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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